来源:内蒙古文艺评论家协会 2025-08-26 20:46:08 阅读量:
当清末隆盛庄的月饼炉火光跃入舞台,当四胡和扬琴的旋律缠绕着塞外商道的驼铃,由丰镇市乌兰牧骑创演的东路二人台新编历史剧《月满隆盛庄》以戏曲为舟,载着北疆文化的深厚底蕴与时代精神的璀璨光芒,在内蒙古戏曲艺术的长河中划出了一道惊艳的轨迹。这部作品既是对东路二人台传统艺术的创造性转化,更是北疆文化提升行动中极具地方辨识度的“活态样本”——它以商埠传奇为骨、多民族交融为魂、传统技艺为脉,将塞外古镇的烟火气与中华美德的厚重感熔于一炉,成就了一部“有筋骨、有道德、有温度”的舞台艺术作品。
剧照
《月满隆盛庄》的根基,深扎在隆盛庄这方“长城内外大驿站”(剧中语)的土地上。编剧冷恒以近乎考古的细致,将清末塞外商埠的繁华与多民族共生的生态,转化为可感、可触、可共情的舞台场景,让北疆文化不再是抽象的概念,而是具象的生活肌理。
剧中对隆盛庄的描摹,是一部微型的“塞外商业史”:东西南北四大街的商号鳞次栉比,票号、缸房、陆陈行的算盘声交织成“买卖做到恰克图”的繁荣交响;三瑞元商号的中堂悬挂着“仁中取利,诚信辉映丰川月;义内求财,勤俭迎来隆盛春”的条屏,关公塑像端坐案几,这不仅是晋商文化的符号,更是塞外商贸“以信立市”的精神图腾。而月饼作为贯穿全剧的核心意象,更是被赋予了文化载体的意义 ——从“热锅葫油火苗欢”的数板式制作流程,到中秋夜米官手中“圆圆的月饼映孤星”的抒情隐喻,再到尾声“黄金月饼”上的“团圆”二字,月饼早已超越了食物的属性:它已成为游子归乡的“味觉路标”(冯瑞隆病中紧抱的五仁月饼,藏着对米官的牵挂),更是北疆文化“包容共生”精神的物化象征。
这种地域文化的呈现,绝非简单的“风情展览”。当马贵端着蜜酥馓子说“尝尝我们回族的手艺”,当塔娜带着八十大坛烧酒支援乡亲们消杀鼠疫,当小状元(张占魁)以抗清义士的身份捐银救民,汉人的诚信、蒙古人的豪爽、回民的热忱与江湖义士的侠义,在“共抗瘟疫”“共护商号”的情节中拧成一股绳——这正是北疆文化“多元一体”的精髓:不是各民族文化的简单叠加,而是在共同的生存与发展中,形成“你中有我、我中有你”的精神共同体。冯瑞隆那句“草原人的耿直、汉人的诚信、回民的团结,凝结成了隆盛庄的精神”,恰是对北疆文化内核的朴实表述,也为当下北疆文化提升行动提供了历史与现实的对话维度。
作为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,东路二人台的 “土味” 与 “活气”,是其最珍贵的艺术基因。《月满隆盛庄》没有为了追求“创新”而消解这份特质,反而通过与剧情、主题的深度耦合,让传统艺术焕发出新的生命力。
(一)音乐唱腔:民族韵律与情感节奏的同频共振。
东路二人台的音乐灵魂,一定程度上在于“接地气”的旋律与“跨民族”的融合。剧中四胡的醇厚与扬琴的清亮,并非简单的乐器叠加,而是与剧情情感同频共振:分红大会上,算盘舞的节奏与“包头月饼行,进账十万八千两”的数板结合,把商埠的热闹劲唱得活色生香;米官与秀兰“跨空对唱”时,绵长旋律缠绕着“圆圆的铜镜照愁容”的唱词,将相思之苦揉进音符里。
主题歌《平展展的大丰川》更是东路二人台“民歌化” 特质的体现。歌词“葫麻开花满坡蓝”“浪翻麦田金灿灿”,用当地百姓最熟悉的自然意象勾勒家乡风貌,亦巧妙点明非遗技艺丰镇月饼制作必须的原料葫油与小麦粉,语言质朴如口语,却自带诗意;旋律高亢时如大丰川的长风,舒缓时如西河湾的流水,这种音乐处理,使其具有了“听得懂、记得住、传得开”的民间特质,又强化了符合北疆文化自身特色的辨识度。
(二)表演形式:载歌载舞的“生活性”与“戏剧性” 统一。
东路二人台“唱念做打皆生活化”的表演程式,在剧中被转化为推动剧情、塑造人物的有效手段。算盘舞不再是单纯的技巧展示,而是伙计们“金银满柜粮满仓”的喜悦外化——演员们手指翻飞模拟拨算盘,脚步跳跃呼应“六千二、五千三”的数板,把枯燥的算账变成了充满活力的舞台语言;打月饼舞中,“轮圆按扁撒芝麻”“三次刷油金灿灿”的动作,既是对劳动场景的还原,更是对“绝门手艺代代传”的传承意识的视觉表达;塔娜逼婚时的“手绢颠轿”,红绸翻飞、鼓乐喧天,既符合蒙古族女子“敢爱敢恨”的性格,又以二人台特有的热闹劲儿,强化了在媒婆怂恿下“霸王硬上弓”的戏剧冲突。
值得称道的是,剧中“唱”与“舞”的结合从不脱节:米官唱“进不能,退不能”时,身体的局促扭动对应内心的挣扎;冯瑞隆唱“诚信是根本”时,手势的坚定与唱腔的铿锵呼应,把晋商的风骨立在舞台上。这种“唱舞一体”的表演,既保留了东路二人台“载歌载舞、生动活泼”的传统,又让每一个动作、每一段唱腔都服务于人物与剧情,实现了“民间性” 与“艺术性”的平衡。
一部优秀的舞台作品,是导演与编剧艺术理念的共生体。《月满隆盛庄》中,导演孙润平的“视觉叙事”与编剧冷恒的“语言诗学”相得益彰,共同构建了这部剧的艺术高度。
(一)导演手法:历史场景的“沉浸式”还原与戏剧节奏的精准把控。
演员出身导演的孙润平,对舞台的“视觉质感”与“情感浓度”有着自己的追求。在场景构建上,他巧妙运用“虚实结合”的手法:舞台背景呈现的隆盛庄古镇写意轮廓、夜空明月,与舞台上的月饼烤炉、关公塑像等实物道具形成呼应,让观众仿佛“站在清末的隆盛庄街头”;鼠疫场景中,干冰营造的“烟雾”与村民“脸裹白布”的装扮结合,再配上“上吐下泻、浑身抽筋”的台词,将瘟疫的恐怖感具象化,却又不失戏曲的写意美。
更难得的是导演对“群像戏”与“个人戏”节奏的平衡。分红大会的群戏,演员们的走位错落有致——冯瑞隆与掌柜们寒暄、月河分发银票、马贵推销干货,多线并行却井然有序,把商埠的“活”气铺展开来;而米官独处炉前的个人戏,舞台灯光聚焦于他与月饼,背景渐暗,只剩下“圆圆的月亮映孤星”的唱词,瞬间将观众拉入他的孤独与悔恨中。这种“繁”与“简”、“虚”与“实”的切换,让剧情张弛有度,既展现了塞外商埠的社会百态,又深入了人物的内心世界。
(二)编剧语言:方言俚语的 “土味” 与抒情唱词的 “诗意” 共生。
编剧冷恒的语言,是这部剧的“灵魂底色”——它带着隆盛庄的泥土气,却又藏着打动人心的哲思与诗意。人物对话全用方言俚语,却绝无晦涩之感:马贵说“四老财巷子的石板有两道深壕,得多少挂牛板车才能压出来”,一句话道出三瑞元的家底;塔娜说“好马登程奔到头,好汉做事做到底”,草原女子的耿直跃然纸上;月河私下抱怨“没好处谁愿意当孙子”,小人的市侩暴露无遗。这些语言不刻意雕琢,却精准贴合人物身份。
而唱词的创作,则展现了“方言诗意”的独特魅力。“喝醋酸入肚,刀割指头疼”,用最朴素的生活感受写失恋之苦;“冰欺雪压腊梅俏,寒冬散尽春来早”,以北疆的自然景象喻人生沉浮;冯瑞隆的诚信唱段“诚字是摇钱树,信字是聚宝盆”,把抽象的道德理念转化为百姓易懂的比喻,既接地气,又有力量。这种“土味”与“诗意”的统一,让这部剧的语言既保留了东路二人台的“烟火气”,又具备了文学作品的“感染力”。
《月满隆盛庄》的价值,不仅在于它是一部“好看”的戏,更在于它将传统美德与时代精神进行了有机转化,为当下社会提供了精神滋养。
冯瑞隆的“诚信”,不是僵化的 “晋商符号”,而是穿越时空的价值准则——当他宁可亏空商号,也要“一家一户登门赔罪、双倍退钱”,当他怒斥章老爷“诚信是万里茶道的命,丢了它就丢了根、丢了魂”,这种“宁亏银子不亏良心”的坚守,恰是对当下商业伦理的警醒;汉蒙回等各民族“共抗瘟疫”的情节,不是简单的“民族团结”口号,而是通过马贵送白灰、塔娜送烧酒、小状元买药材的具体行动,展现“一方有难、八方支援”的守望相助理念,这与当下“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”的时代要求高度契合;而米官从“逃婚者”到“重振商号者”的成长,从“愧对义父”到“羊羔跪乳守身旁”的转变,则传递了“知错能改、担当有为”的成长主题,为当代青年提供了精神参照。
这部剧对“传承”的书写,更具深意——冯瑞隆守护的不仅是三瑞元的家业,更是“打月饼”的传统技艺;米官回归后重振的,不仅是商号的繁荣,更是“诚信经营”的商道精神。这种“技艺传承”与“精神传承”的双重书写,恰是北疆文化提升行动的核心要义:文化的传承,从来不是博物馆里的静态保存,而是在时代语境中,让传统技艺活起来、传统美德立起来、民族精神传下去。
当然,作为一部新创剧目,《月满隆盛庄》也存在很多可提升的空间。比如,时间跨度中的情节留白过大(第三场“逃婚”到第四场“求婚”间隔两年,核心人物米官的成长与蜕变被简化为“熬过冬迎来春事业有成”的一句唱词,导致人物“浪子回头”的弧光缺乏支撑,观众难以共情其“重振家业”的底气来源)、情感转折的逻辑断层(从第二场“红盖头逼婚”的刚烈执着,到第四场“滚下马背摔醒,瘟疫劫后余生,该忘的忘、该放的放”的通透豁达,塔娜从“执念者”到“释怀者”的转变显得突兀,削弱了角色的立体感)、功能性配角缺乏“在地性”关联(小状元张占魁仅作为“救塔娜、抓月河、捐银票”的“侠义符号”,与隆盛庄的深层关联未被挖掘,导致其“仗义疏财”的行为缺乏情感根基)以及现代舞台技术的应用(LED、多媒体)反而削弱了东路二人台的“写意性”剧种的独特美学等。但当剧终的“黄金月饼”映出“团圆”二字,当主题歌“长城内外大驿站,万里茶道美名传”的旋律再次响起,《月满隆盛庄》已然超越了一部戏曲作品的范畴——它是北疆文化的一部“活态档案”,是东路二人台的一个“革新范本”,更是传统艺术与时代精神对话的“成功实践”。它证明:传统戏曲不必“限于圈层、难破壁垒”,只要扎根地域文化、贴近时代需求,就能在舞台上绽放新的光芒;北疆文化不会“锁于地域、鲜见外界”,只要通过艺术的转化与传播,就能让更多人读懂这片土地的厚重与鲜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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